上早課時爭論得口幹舌燥，三遍金剛經還是沒能免掉。葉知秋無奈，只得在藏金閣借來金剛經，又領了紙筆，把自己關在廂房裏埋頭苦幹。

他沒上過幾年學，寫字對於他來說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。

攤開經書，撫平發黃的紙張，卻發現墨還沒磨。又取來墨錠、硯臺，使勁磨起來。由於水放得過多，磨了很長時間，這墨寫在紙上總感覺淡淡的，象是鄉下農家屋頂上的炊煙，風稍大一點，便什麽也看不見了。

葉知秋有點惱火，磨得滿手烏漆墨黑，硯臺裏的墨始終磨不濃。算了，淡一點就淡一點吧，反正還有無字天書呢。我寫的最起碼還有點影子，師父要是看不出來，那說明他還得加緊修行。哼！堂堂一位方丈，連金剛經都不認識，這不笑話嗎？

他暗想著，提起筆抄起經書來。還沒抄上幾個字，心裏就象長了草似的，煩躁得很。

這小小的一支筆老是跟自己針對，該撇的不撇，該捺的卻成一點。一豎下來象蚯蚓似的彎彎曲曲，一橫過去，象江面一樣無風三尺浪。這些還好，最難寫的就是折了。就像拉著黃包車急速奔跑，到了拐彎的時候，老是拐不過來。一定要再跑到距離，才能放慢車速，慢慢的轉過來。這個字要說有多醜陋就有多醜陋，不堪入目。

葉知秋寫得滿頭大汗，才抄完一頁。

回頭看看，這樣的字交上去，要是名家書寫的，師父肯定會說古樸大方、返璞歸真、意境深遠之類的話。可惜自己不是名家，師父多半會說，這麽大個人了，寫個字還不如三歲小孩呢。你看歪歪斜斜的，方的成圓的，直的變曲的，都快散架了。

想了想，還是把紙揉成一團，丟到了紙簍裏。

葉知秋有一樣突出的優點，那就是做事有恒心。他把自己關在房裏，連午飯也沒去吃，整整寫了一天。到了傍晚時分，他的字才稍有些樣子。只是扔掉的紙，三個紙簍也裝不下了，經書卻只抄了半本不到。若要抄完三遍。還不知需要多少紙張。

打掃衛生的和尚把情況反映給主持本空大師，他聽完大驚，這若任由葉知秋寫下去，紙就是一筆很大的開支了。

他連忙找方丈本明大師替葉知秋說情，不要再讓他抄經書了。

本明大師也直皺眉頭，只得讓葉知秋由抄改為讀，把他剛剛培養起來的的藝術細胞扼殺在萌芽狀態。

至於三大紙簍的廢紙，倒讓本明大師有點棘手。稱稱重量足足有二三十斤，賣了的話，怕普濟寺空字輩高僧的墨寶流傳出去，似乎有礙聲望。若燒掉的話，卻有些浪費。最後，兩位高僧決定，把這些紙放到凈廁，供僧人們方便時候使用。

此後，葉知秋潛心修行，對於佛經中一些有疑問的東西，他經常發表自己一知半解的高論，結果引來別的僧人們的指責。對於此類指責，他毫不退縮，直言相爭。

不過，他很講究爭論的策略。對一些修為較深、表達能力不強的僧人，他就仗著自己反應靈敏、言辭靈利，講著講著便把話題引到別的方面，讓這些人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。

對於表達能力還不錯，但修為不深的僧人，他就曲解佛經中的含義，把對方駁得體無完膚。

總之就是利用自己的優勢，攻擊對方的弱點，頗有些田忌賽馬的策略。

幾天下來，他從無敗績，最次也能打個平手。

僧人們對他意見非常大，好幾次差點要聯手揍他。

也難怪他們，每次爭論都要花很長時間，導致早上飯點延誤，晚上睡覺失眠。再這樣下去，身體都快吃不消了。都說戰爭是政治的延續，嘴巴上評論不過，最好的辦法就是動手。

葉知秋哪會怕他們，自己再怎麽說也是玄武門門主，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。放到古代的時候，自己就是占山為王的山大王，何懼這些禿驢，不對，這些修為不高的人。

往往有戰爭的跡象，他就立馬跳上臺，站到方丈本明大師的身旁。這樣一來是占地理上的優勢，二來占政治上的優勢。

他雖然沒有挾天子以令諸侯，但靠方丈直面僧人這一招還是很管用。那些擼起袖子、準備匡護佛理的僧人，很快就偃旗息鼓，乖乖的坐回去。

主持本空大師深感憂慮，葉知秋擾亂經堂秩序不說，還引僧人們往爭強好勝的路子走，這實在於佛門清修大相徑庭。

他私底下對方丈本明大師說：“方丈師兄，空戒師侄思路清晰、反應敏銳、言辭犀利，實在是佛門大幸啊！現在幹雜役的那些僧人，越來越不像話，懶散奸滑，貪圖私利，要好好管教管教了。只是空靈師侄太過老實，無法管教他們。我看空戒師侄倒是合適的人選，不知師兄意下如何？”

本明大師哪會不知道他的意思，只是葉知秋這陣子鬧的實在過頭了，自己再偏袒下去，於普濟寺無益，便同意本空大師的安排。

葉知秋對主持本空大師的安排頗有微詞，這不是妨礙自己成為一名有道高僧嗎？不過他心胸頗為豁達，能把寺廟中不良風氣扭轉過來，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，便欣然接受。

次日清早，東邊的天空露出一道魚肚白，推開了兩邊的青灰色。白雲象魚鱗般逐次展開，鋪遍整個天空。

葉知秋起床洗漱，整理一下袈裟，邁著方步走馬上任。

晨鐘尚未響起，一些小和尚已經在各個大殿清掃。有的用抹布小心地擦著佛像，有的用雞毛撣子拂去較高處的灰塵，有的在掃地，還有在掃幹凈的地方潑水，以免灰塵上揚，一切工作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。

葉知秋受戒講條件，經堂擡杠，短短幾天，已經是聲名鵲起，沒有人不認識他的。看到他過來，小和尚們都叫著師叔祖。

葉知秋背著手點點頭，臉上浮起得意的笑容。

在經堂誦經的僧人大多數是本字輩、空字輩，無字輩的極少。每次爭論時，一跳出來的不是本字輩，就是空字輩，他得先叫一聲師叔或者師兄，才能發表自己的高論。

他有時在想，都已經是對手了，幹嘛要對這些人恭敬呢？

但寺廟中對於輩分極為講究，連他這麽另類的人，也不敢逾越這道門檻。今天居然有人叫自己為師叔祖，這比喝冰鎮的酸梅湯還要舒服。

他腳步輕快起來，前前後後的大殿都轉了圈，天色已經大亮。晨鐘響起，僧人們都從廂房出來，依次朝經堂走去。

他們的腳步也是輕快的，因為他們知道，那個專門搗亂的空戒，已經被主持大師趕出經堂了。

葉知秋看著他們，忽然想起怎麽沒見無癡、無色等人，難道是跑到食堂偷偷去吃飯了？便往食堂走去。

普濟寺的食堂要供一兩百號僧人，以及前來燒香拜佛的人用齋，建築規模很大。

葉知秋走進去廚房，裏面熱氣騰騰。只見好幾口大鍋在熬粥，小和尚們用粗大的鍋鏟不時攪拌著，生怕有夾生的或者粘鍋的。一些小和尚在切菜，今天早飯的菜是四樣鹹菜，有腌蘿蔔、腌黃瓜、腌大頭菜，還有腌榨菜，用菜油炒一下。

一個三十左右和尚過來，雙手合十，恭恭敬敬地說：“空戒師叔，你老人家這麽早過來了？”

葉知秋認識他是無求，心想，怎麽說話的，我比你還小一大截，怎麽就成了老人家呢？

不過看在他恭敬的份上，也沒斥責。點點頭說：“我老人家歲數大了，睡眠不好，醒得早就起得早。早飯準備得怎麽樣了？”

無求吐吐舌頭，都說這位小師叔專門喜歡挑刺，本想討個好，不曾想討個沒趣。

他說：“稟告師叔，早飯已差不多了。”

葉知秋略一點頭說：“好，你們辛苦了。”便在食堂用飯處走去，看看是否有先行吃飯的僧人，比如無癡、無色他們。

餐廳靜悄悄的，空無一人，桌椅板凳都擦得幹幹凈凈，沒見用過餐的痕跡。

葉知秋暗想，難道這幾個家夥還在睡懶覺？他返身回到廚房，看看大米粥熬得怎麽樣了。

轉了一大圈，肚子有點咕咕叫，反正要吃飯，早點吃跟晚點吃沒多大差別。

他走到一座竈臺前，大米粥已經熬好，竈煻裏的柴火也退出來了。看看這大米粥，清可見影。

他不禁搖了搖頭，這粥實在太薄了，連喝個四五大碗，肚子漲得慌，沒到中午，肚子又咕咕叫。自己吃不飽，想必別人也是一樣，幹嘛不多加點米呢？

無求跟過來，笑瞇瞇地說：“師叔，你如果想用餐了，我給你盛來。”

葉知秋想，也好，先喝個三大碗，坐著歇一會，再去撒泡尿，把水份擠出來。再喝個四五碗，應該能熬到中午了。

他點點頭說：“那就麻煩你的。”

無求忙說：“應該的，應該的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